《小说新报》：宝陀龛联话（踽盫）

献县纪文达公晓岚先生昀，清乾隆进士，官至协办大学士。修《四库全书》，昀为总纂，旁通百家，贯彻群书，每书悉作提要，冠诸简首。人称曰大手笔。性坦率，好诙谐，天才宿学，当时无一人能及。属对之妙，信意拈来，出口成趣。如

太极两仪生四象；

春宵一刻值千金。

已见英旭斋相国《恩福堂笔记》矣。他如

六味地黄丸；

两匹天青缎。

工绝妙绝。或谓缎对丸少差。公曰：古&‘段&’字与&‘缎&’字通，张平子《四愁诗》曰：&‘美人赠我锦绣段&’可证也。&‘段&’对&‘丸&’有何不工？

一日，陆耳山学士锡熊对公曰：适饮马四眼井，四眼井以何对？公曰：即以阁下对，可乎？两人皆大笑。或谓公曰：京师招牌，如&‘祖传狗皮膏：秘制乌须药&’，&‘去风柳木牙杖；滴露桂花头油&’， &‘揭表唐宋元明古今名人字画；发卖云贵川广生熟道地药材&’，凡此者，既闻之矣。苦书坊之&‘老二酉&’，以何为对？公曰：汝进正阳门罗城时，试于布帐上观之。其人不悟。至其处，卖卜者书&“大六壬&”三字也。

此地有崇山峻岭，茂林修竹。

对

是能读三坟五典，八索九邱。

当日此联已悬之随园。后纯庙复以套料红鼻烟壶，一面镌兰亭，一面刻序，示沈文恪公曰：

序中十一字句，纪昀能对，汝能对否？沈应声曰：

若周之赤刀大训，天球河图。

称旨，即以壶赐之。
笔墨一道，偶句最难。缘为其地无多，需称题又需包括，尤须面面俱到，所以难也。江西百花洲，远景琵琶亭，近景滕王阁。阮云台相国集白诗王序为一联曰：

枫叶荻花秋瑟瑟；

闲云潭影日悠悠。

工切极矣。滕王阁又有悬句曰：

奇文共欣赏；

我辈复登临。

亦工。

今夕只可谈风月；

故乡无此好湖山。

此杨雪椒方伯集句联，悬之山东历城历下亭前庙祠者。
联之工切者如蟂矶庙之

思亲泪落吴江冷；

望帝魂归蜀道难。

蜀丞相祠之

日月双悬出师表；

风云长护定军山。

圣帝祠之

吴宫花草埋幽径；

魏国山河半夕阳。

又曰

怒同文武；

志在春秋。

东岳庙之

帝出乎震；

人生于寅。

汤阴岳忠武庙之

懔懔生气；

悠悠苍天。

皆久经传诵矣。

蜀中桓侯庙落成，悬一联辄坠，再更数十联，神不歆也。庙祝梦神曰：明日张解元过此，当求之。次朝某秀才至，僧敬请书联。写曰：

春雨楼桑，无限落花悲帝子；

秋风剑阁，有人洒酒吊将军。

悬之迄今犹在。后某秀才果发解。
近传闻落凤坡有庞统庙，有人题联曰：

造物忌多才，龙凤岂能归一主；

先生如不死，江山未必许三分。

虎邱白公祠落成，林少穆制军联曰；

唐代论诗人，李杜而还，只有几篇新乐府；

苏州怀刺史，湖山之曲，尚余三亩旧祠堂。

杭州送子观音庙，有百菊溪制府联曰：

我本是一片婆心，抱个孩儿给你；

汝须行十分好事，留些阴骘与他。

后又有一联云：

上帝本好生，求我与以儿女，不求我亦与以儿女；

下民须自爱，为善报在子孙，为不善亦报在子孙。

当涂太白祠，吴山尊学士联云：

谢宣城何如人，只凭江上五言，教先生低首；

韩荆州差解事，肯让阶前尺土，许国士扬眉。

后有吴桂卿学士联曰：

荐汾阳再造唐家，并无寸土酬庸，只落得采石青山，供当日神仙啸傲；

喜妃子能谗学士，不是七言衔怨，怎脱却名缰利锁，让先生诗酒逍遥。

翻空易奇，不落窠臼，尤为新警。
最奇者，莫愁湖上观音阁东壁，悬徐中山王像，对面清凉山，王墓在焉，故供养于此阁。联曰：

湖山旧是女儿家，稽首慈云，愿佳丽尽生西土；

图画今留元老像，翻身苦海，看英雄都付东流。

上联以莫愁衬，下联以中山王衬；上联情致，下联悟境。情致则春风袅娜，悟境则怒涛横卷。惜作者不忆其姓名，真才人笔也。
西湖茶肆，当炉人甚丽。或集句云：

欲把西湖比西子；

从来佳茗似佳人。

伶人孙如意，工作剧。赵雪萝处士赠以联曰：

如其抵掌真孙叔；

意者前身是子都。

上赞其技，下谀其貌。首嵌&“如意&”二字，洵聪明绝世也。

以上载《小说新报》1923年第8卷第1期1-3页